404NotFound

做人好难。

【盗墓笔记衍生】返老还童(白费力新增的番外之一)

返老还童

新月饭店经过了一轮翻修,外表看起来却几乎跟十年前一模一样,在清晨浓郁的灰白色雾霾里,朱墙若隐若现,古朴而妖异。吴邪想起有一门手艺专攻古建筑修缮,翻旧如旧,民间很少有这样的高手。

想到这饭店主人的背景,吴邪叹了一口气,第三次低头,自己的手机还是没有新的消息。最后一条微信时间显示早上6:00,来自解雨臣。

“债还了,新月饭店的老板还是要见你,七点,速来。”

几年前的事情是一个烂摊子,可能一直都没有解决,早晚还得再闹一遭,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?新月饭店老板怎么知道他们躲在北京的?吴邪想不明白。

长白山之行,牵连了九门新势力的三门和长久以来一直隐藏在幕后的汪家,在业内的道听途说中,渐渐被神化成了一次神秘而收获惊人的行动。吴邪作为这次行动明面上的铁筷子,不得不站上了风口浪尖。

为了消除影响,他特意没有直接回杭州,辗转了东北几个城市,最后选择在消息最灵通的四九城观察形势。三个人窝在胖子的老铺里,身体力行地体验京瘫,外卖都不敢多叫。

吴邪又拨了一遍解雨臣的电话,依旧没人接听。

总不至于是梁子太大,小花避嫌跑路了?吴邪想,看了看周围。

雾霾天,秋老虎,太阳半死不活,一米之外,人畜不分。

在吴邪觉得肺部要爆炸的时候,他忽然发现几乎浓郁得有形状的雾被“打开”了——迎面过来一个臃肿的影子。

离得近了他才看清楚那是一个浑身捂得严严实实的胖子。两厢一打眼都是一愣。

胖子一把扯掉拉得变形的口罩,问:“你怎么在这?不是和小哥在家吗?”

“小花有急事喊我过来的。你怎么来了?昨晚不是去洗脚城了?”

胖子骂了一句别提了,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吴邪看,居然也是解雨臣的一条微信,同样凌晨6:00左右发送过来的,上面写着:“有大事需要与你相商,关系到巴乃。早上七点新月饭店。”

“是不是阿贵那边出事情了,找不到我们,就给阿花打电话?”胖子有些垂头丧气地问,“我就跟你说吧,人那边很稀罕我当妇女主任的,这都几个月没回去过了,肯定急疯了。当初我是跟你走的,你得对我负责。”

吴邪知道那边是胖子的死穴,也不和他打诨,对胖子道:“小花叫我来不是为了巴乃的事情,他说新月饭店的老板要见我,也约了7点,我怕有变,提前来等。”

“他这是把新月饭店当办公大楼了,让咱们排队处理?我看得找他秘书理论理论,会客时间地点能不能搞亲民点的,往这胡同口一站,老子就打怵,总觉得有一打兔崽子等着逮我——我说,鬼玺那债,还上没有啊?”胖子压低声音。

吴邪露出一个头疼的表情,道:“能还的都还了,谁知道他妈的高利贷怎么算的……”一边转而打霍秀秀的手机,立刻就被按掉了。

吴邪又打霍家私宅的座机,响了几声还是被按掉。吴邪皱了皱眉头,换成了微信电话,这才有人接了起来。

霍秀秀睡得迷迷糊糊,带着起床气就问:“哥,你这是干什么,比闹铃还早!”

吴邪就道:“我有急事找小花,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?”

霍秀秀那边说:“你等等。”

差不多两分钟之后,吴邪都不耐烦了,真有人接了起来。

“喂?”是解雨臣的声音。

“我和胖子今早上都收到了你发的消息,叫我们7点来新月饭店。不是你本人?你手机呢?”

解雨臣那边沉默了一会,似乎是在找东西,看来是没找到,十分难得地爆了粗口。

吴邪心里咯噔一声,但也不是特别惊慌,道:“有人要整我们,你也小心吧。”挂掉手机示意胖子快撤。

两人趁着大雾疾走,还没退出胡同口,一辆杂牌轿车就哼哼着扎进了路口,几乎撞到了隔离带上,隔着栏杆狂冲他俩按喇叭。一边司机摇下了车窗,露出一张带着口罩和墨镜的脸,招了招手。

胖子问:“你伙计?几个意思啊?”

吴邪还没看明白这位是谁,就听脑后的墙上爆起一声喝:“对盘!点子要跑!”

胡同口两侧的雾霾里忽然闪现出十几个人,全是短衫伙计的打扮。北京的空气污染,竟然成了瓮中捉鳖最好的掩护。

时间正好六点五十九。

两个人来不及多想,单手翻过路障栏杆就去开车两侧的门,后边伙计速度极快,人刚进去,家伙已经追到。胖子大骂一声赶紧连踢带踹,才把车门勉强关好。吴邪刚出了口气,就看见有人要拿钢管砸车。

司机反应很快,马上一脚油门出去,前轮狠狠撞在了路肩上,一下震飞了几个试图抓车顶的伙计,紧接着又挂倒档拐了个大弯,轮胎在地面急刹,留下了黑灰色的痕迹。几个伙计退了两步,司机立即找到空隙,倒着冲上大路。

十字路口的其他车哪想到胡同里还有这么开车的,都给吓得狂按喇叭,轿车又一个急刹,险些刮了旁边的石墩子,打转向就插进了并行道,一路逆行而去。

胖子给这几下撞得满头包,火气也上来了,拍着前边人的肩膀道:“哥们,你哪条道上的,平常开过山车的吧?”

司机满头大汗,道:“两位,我只在香港开过车。”

这声音和吴邪有七八分相似,吴邪定睛观察那人的脸,虽然给口罩墨镜遮了个七七八八,还是能看出来,五官和自己几乎是一模一样。

“张海客?你怎么回国了?”吴邪问。

张海客唉了一声道:“说来话长了,我们族长在哪里?听说你把他带出来了?”

胖子一拍吴邪道:“你出来怎么不叫小哥!有他在我们还用吃这鳖亏?你最近是腻歪什么呢?”

吴邪压下怒火道:“什么事就知道找他,他又不是你爹!是不是你,出去吹牛说自己赚了票大的,人家以为我故意不还钱,所以设套搞咱们?”

胖子直说不可能,他昨晚上在外面泡澡睡得比在家还熟,保证屁都没有多放一个。

吴邪很无奈,心想,难道是新月饭店找他们麻烦,但是忌惮闷油瓶,所以把他俩单独叫出来抓了,再逼闷油瓶就范?

胖子看吴邪不愿意动,自己去打张起灵的手机,可是怎么都打不通。

吴邪按了按额头,觉得自己已经看到点猫腻了,却还是有一些地方没想明白,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。

吴邪按免提,听见解雨臣的声音道:“我的手机今天早上四点半被一个假扮保姆的人拿走了,六点十分又放回了门口的邮柜里。霍家的信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开的,这种锁却在他们眼里形同虚设,这是在跟我们示威……有这种身手的,只有那家人。”

“汪家人?”

“梁湾说绝对不是,现在不同了,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,他们不会去做。”解雨臣叹气道,“我不知道要不要相信她的话,如果她说的是真的,那么——”

吴邪和胖子对视了一眼,不由都看向车前座的张海客。

张海客赶紧摇头道:“看来你们也感觉出来了,这些人是‘张家人’,又不是‘张家人’。我本来以为除了我们那一支以外,已经没有人说自己是张家人了。”

“你什么意思?”

张海客道:“我不熟悉他们那一宗。按我们长老的说法,除了我们之外的张家人都选择了避世,分家之后,对张起灵也没有任何执着。这次可能就是这么一伙人,不知道怎么回事要见族长。张家家事,他们不希望其他不相干的人在场,就想了办法把你们两位支开。”

“家事?不相干?”吴邪摇摇头,“你们才不相干吧。”

电话那头的解雨臣就道:“如果是这样,我这边处理好了也去胖子的铺子,和你们汇合。”

张海客道:“解小九爷,你是想看热闹吧?一会的场面未必是你能应付了的……”

解雨臣直接挂了电话。

吴邪看着张海客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,十分想笑。以前总是你装逼,现在换了地头,就只能看别人装逼了吧?

张海客不熟悉路况,邻近高速入口就在早高峰中败下阵来,在北京城“飙车”的速度绝对超不过30迈。他开得犹犹豫豫,还要时不时受人白眼。胖子都给气笑了,恨不得把方向盘抢过来:“要回我那得走小路,这个时间上二环不是找死吗?”

张海客露出了痛苦的表情,道:“我将近三十年没有来过了,刚下飞机不过几个小时,得到信息就来找你们,看在我这么拼命的份上,能不能友好点?”

“得了吧,你跟吴邪装可别给我装!你的套路我清楚,就不信你这孙子回来不是为了私心。”胖子就道,“你找我们小哥什么事?”

说着他就强行让张海客停车,自己爬上驾驶席,把张海客硬推去了旁边。后面的车疯了一样按喇叭,胖子置若罔闻,开窗比了一个中指。

张起灵那边还是不接电话,吴邪放下胖子的手机,道:“你们找他到底要干什么?”

张海客摇头,说自己现在还不能说。

胖子就道:“你主动来我们这边,很有眼光,好好合作,我们可以替你跟小哥打个招呼。”

张海客这才道:“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进过门后又活着出来的张起灵,按照族训,他现在知道的东西,是属于整个张家的,有义务跟主族长老分享,就算没有长老了,他本身的价值也已经涨起来了,只要他点个头,就可以重新组织一个以他为核心的本家团队。你想在普通人前藏住他OK,想躲过张家人的眼睛绝不可能。”

吴邪道:“你们不是早就放弃张家了吗?他跟你们没有关系了。”

张海客道:“我原本是这么想,奇怪就奇怪在这一支突然冒出来的新外家。为什么到现在还有人想当张家人?知道那些烂在山里的秘密又怎样?所有过去属于张家的财富,现在都不能启用,除了一个名头,张家什么都没有……我想不通他们的目的,我必须搞清楚。”

吴邪叹气,闷油瓶本人应该不想有这些纠葛吧?大家现在都是退休的心态。

“这个找他的人,外号你可能听过,”张海客道,“小张哥。”

吴邪有些意外,这个名字自己是知道的。这个人居然还活着吗?都过去多少年了?记忆里那些往事如潮水一样涌过来,毕摩、那些蛇、奇怪的虫子,像是上辈子了。

“你找的是小张哥?”

“我就是好奇,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现在还想着振兴张家。”

胖子“呸”了一声,道:“振兴个腿儿,哥几个和汪家人拼命的时候,人影都不见一个,现在跟我讲振兴?”

张海客就有点欲言又止,道:“其实,和汪家拼命,从来就不是张家本家的族务,这里面的渊源,几句话我说不清楚,我毕竟只是个外家。如果你想听,我可以过一会解释给你。”

吴邪听着不对味,想到张起灵对汪家无所谓的态度,还有他们对终极的相似处理办法,终于反应了过来:“我懂了,你在墨脱的时候就是忽悠我。张家本家根本不在乎汪家做什么。”

张海客尴尬地笑了笑:“汪家人使手段害张家开始内斗,使本家最有能力的一代全部枉死,导致张家走向灭亡,这都是事实。”

吴邪也咧嘴一笑:“张家本家把他从山里带出去,让他当冤大头,受了几十年活罪,这也是事实。看在今天你来解围的面子上,我也给你个明白话,不管你代表哪边,都不能带他走。”

张海客似乎早知道吴邪要这么说,不慌不忙道:“他当然不可能跟我走,我只是想提醒你,调虎离山的办法只能支开你们几个小时,小张哥为什么那么有自信,短短几个小时地接触族长就够了?”

“别讹我。只要他不愿意,没有人能左右得了他,他不可能离开我们。”

“你倒是比几年前轻松多了。”张海客道。

吴邪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,笑而不语,胖子也嘿嘿乐了起来。张海客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,无奈道:“既然你们这么自信,我就再说一件事,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,带了一件古物,是每次族长交替的时候才会启用的东西,外家的人根本见都没见过,我连概念都没有——这个东西小张哥都能弄到,说明他们真的下了很大功夫。”

吴邪点点头,心里一边思考,那会是一件什么古物。

胖子的驾驶技术比张海客“好”太多了,也不心疼车,以报废的心态横闯胡同和小路,刮擦了无数自行车,最终停到了自家铺面后门的院墙十几米开外,一个关闭的快递站门口。几个人下车,才发现身体颠得要散架了。

这时候雾霾完全散开,太阳总算出来了,胖子院子上的爬山虎在晨光下绿得生机勃勃,似乎一如既往地平和。

胖子看了一会,神色严肃起来,指着一个不起眼的边角,对吴邪道:“鞋印。”

吴邪眯起眼睛,果然见邻近房檐处,一个根本不可能有人爬得上去的高度附近,有几片爬山虎的叶子被踩了一脚,贴在墙壁上,依稀是一个脚印的形状。

张海客不由惊奇这俩人的眼神,胖子和吴邪却不停留,往快递站那边走。

走近了才能看出来,快递站的位置十分讨巧,正好房檐的一个角对着胖子自己铺子后院的外墙,适合给有点身手的人做起始跳点。

这是老九门常用的计策,吴邪照猫画虎教给了胖子。在自己真正的老窝周围,买了一个规模大小相当,屋檐高度也相近的房子,不住人,就荒着,叫做影儿房。影儿房和主房的下水道互相打通,作为撤退的暗道,再在影儿房的屋顶上修踏脚点,比如水管和装饰,同时在主房的落点地方,放一些容易留下痕迹的参照物,例如这里的爬山虎。

院子里丝毫没有动静,吴邪心里有些担忧。以张起灵的个性,出这种事理都不理的可能性最大,小张哥肯定沉不住气,又是带着杀手锏过来的,不该毫无声响啊?

吴邪招呼胖子和张海客爬窗户进“快递站”,原来里面没有铺地板,只有一些钢铁架子。胖子掀开地上一块三合板,露出了早已停用的下水道旧管道。

管道非常窄,胖子完全挤不进去,道:“钻狗洞不适合我。”

张海客只好先跳了下去。

吴邪看了一眼下头的张海客,又看了一眼胖子,道:“我和他走暗道,你走正门。大大方方进去,本来就是你的房子。”

胖子比了个“得嘞”的手势,道:“保证不给你跌份!”

张海客在底下听得莫名其妙,吴邪却飞速跳了下来,拍拍他往一个方向摸过去。

下水道四通八达,有无数的岔口。吴邪认识路,连拐了几个弯,就爬到了连通到胖子院子里的窨井里。窨井窗井的旁边,还修了一个只能上一个人的梯子。窗井外面封着铁栏杆,显然是作为观察口用的。

吴邪让张海客在下面等着,自己爬上去,轻轻刮开了上面糊着的泥巴,露出一只眼睛,就看见院子正中摆着一个奇怪的东西。

这东西大概两米多长,一人多高,像一辆小汽车一样,上面满是泥污,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和材质,只隐约让人有个感觉,这东西是从水里起出来的。院子里的地上还摆着几根长棍,其中有一根特别粗大,像一根巨大的筷子,足有两米长,剖面看得出来是一个梯形,在最顶端,还刻着一个篆体的“张”字。

吴邪心里奇怪,这些难道就是张海客说的“杀手锏”?一堆烂木头?

他把所见的东西描述给张海客,对方却没有立即应声。吴邪低头一看,就看见张海客的脸都白了,喃喃着似乎是道:“这怎么可能……”

吴邪又问了一遍那是什么东西,张海客却一下踩上了梯子,也挤了上去,透过窗井往外看。

“你真没看出来这些是什么?”张海客问。

吴邪又想了想,冷汗就流了下来。

“是不是龙杠?”

张海客点了点头。

“龙杠”就是棺材杠,在家庭宗族观念重的丧葬文化中,专门用来抬重要人物的棺材。在旧时代,这么一根杠往往祖辈相传,送走一代一代家族的风云人物,存放和启用都有极其严格的家规,可以说是一个家族最终的守护人,也是起灵抬棺时最重要的角色之一。

吴邪也认了出来,中间那小汽车一样的物件正是一口棺材。不用说,能用这种大号棺材的张家人,只有每一代的张起灵。

淤泥,朽木棺,龙杠,这几个关键字忽然指向了吴邪心中一直很在意的一个地点,泗州古城。

“看来你想起来了。”张海客道。

张海客曾经讲过的故事,渐渐在吴邪的脑海里清晰起来。张家上一代族长被人杀死在泗州,侥幸逃跑的叛贼为了毁尸灭迹,破坏了堤坝,大水淹没了整个城市。之后,整个张家的内乱愈演愈烈,最后分崩离析。

上一代族长的支持者,还是按照族规,试图去收尸放入群葬墓,但是失败了。看来龙杠和棺材就都沉没在了泗州的淤泥里,从那之后,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张起灵了。

这些东西竟然被请了出来,是专门给闷油瓶看的吗?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?

吴邪正在想着,突然就听到胖子的大喊:“他妈的谁大白天这么晦气,抬个这玩意放我家里?”

胖子气冲冲地站到棺材前,来回看了看,指着里屋大吼:“现在不流行抬棺催债这一套了,要钱没有,要命也没有!给你们半个小时,哪来的搬哪去,不然老子劈了做BBQ!”

屋里毫无反应,胖子还要骂,又不敢贸然进去屋子里,等了一会,只见就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。

吴邪的眼前一阵恍惚。那个人,他很熟悉,但是今天看起来,好像又不那么熟悉了。

他穿着一件几乎拖到地的长袍,像是藏袍,却比藏袍要轻薄,前襟上绣工非常精巧,黑色的花纹,似乎是一麒一麟相对的样子,倒像是汉人的手艺。这件袍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,原来可能是纯白的颜色,已经变成了灰扑扑的暗黄。

那个人淡淡往窗井的位置看了一眼,好像早就知道吴邪正在那里看着一切,似乎是说,不要动。

胖子有些摸不着头脑,道:“小哥,你这是扮啥呢?”上去就想摸张起灵身上的衣服。

里屋里呼啦啦出来了好几个人,其中一个穿着藏袍的男人,立即上前抓住了胖子的手腕,不让他去碰张起灵的衣服。胖子呲起牙,似乎非常吃痛,整个人差点站不住。

张起灵冷冷道:“放开他。”

藏袍的男人吃了一惊,松开手就跪了下去,周围的几个人看他这样,也纷纷跪倒在地。一下子,吴邪和张海客的视线几乎都被他们给挡掉了。

其中有一个跪在末尾的人,手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放下去,而是举着,似乎拿着一个什么东西。

胖子的声音在问:“这是什么?”

没有人回答他。张起灵也转头看着那东西,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
藏袍男人低着头道:“族长,这件事情,必须有人去做。我们等了几十年了。”

张海客听到这句话,脸上露出了一种震惊和怀念混杂的表情。

吴邪没有去问张海客,只是眯起眼睛,觉得眼前这些人的执着非常可笑,内心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。

不由自主地,他开始计算以自己现在的身手,冲出去有几分胜算?

没有胜算。

这件事完全交给张起灵自己处理,似乎才是最合适的,刚刚张起灵的眼神,已经表达了这个意思。

张海客道:“他们拿来的应该是一种特殊的藏药。药方在我未离家的时候就失传了,墨脱的药田也应该全烧掉了。起灵仪式,没想到,我有亲眼见到的一天——”

张海客还要再说,就感觉身边一空。吴邪单脚用力,已经从窗井下的梯子跳到了窨井道下,再猛一发力,推开了井盖,接着从口子里翻了出去。

他落地相当轻巧,手扶了一下地面,又借力直奔那被举着的东西,电光火石之间,东西就到了吴邪的手里。那是一只小巧的药碗,盛着半碗血红色的酒。

一切发生得太快了,跪着的人下意识就要下杀手,袖子里藏着的匕首就要送出去,看清楚来的人是吴邪,又硬生生给收住。

藏袍男人也把差点吐出去的铁片藏回到舌头下面,淡漠地道:“百闻不如一见,吴邪果然跟他们说得一样不知好歹。你以为按我们的身手,会不知道你在下面藏着吗?我们是觉得没有必要起额外的冲突。这碗药很珍贵,我们张家的事情,和你无关,我劝你还是把药还回来,它对你没有任何好处。”

小张哥长了很多胡茬,头发也疏于打理,但能看出来脸色很白,和吴邪幻觉记忆里的那一张脸,还真的可以对得上。

“你是小张哥?”

刚刚被抢走碗的人就道:“不要这么叫,他是我们的宗长!”

“你根本不是本家人,纹的是穷奇,麒麟血的强度连我都不如。”吴邪道,“他现在是我的伙计,难道你没有听说?”

小张哥听到这句先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,转头去看张起灵,后者却面无表情,居然是默认的态度。

小张哥的神色就有些尴尬起来,道:“既然如此,你就更应该理解我的所作所为。不是他替我做什么,是他终于能够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,我们准备好了一切,需要的只是一个走形式的仪式,进行完最后一步,他就是实至名归的张起灵。你了解他,他这么多年的付出,难道不应该有一个回报吗?”

实至名归?吴邪看着张起灵,问:“小哥,你要喝这药?喝了会怎么样?”

张起灵摇了摇头。

吴邪想到了张起灵从前给自己讲的故事。他所有童年的记忆都在成为“张起灵”的时候被剥夺,除了仿佛天授的技巧和感知力,什么都没有了。那之后他的人生,再也不是为自己存在,世间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本名,包括他自己。

亲情、友情、爱情,这些在他所背负的命运面前,都变成了虚无。而在他看清自己毫无意义的命运之后,一切背负,就只是为了背负而存在。

“留给你的都是腐朽的,他们会拿走一切可以拿走的。”

吴邪想起了这句话。一种难以忍受的焦虑,让他想要把这只碗直接打翻。

“我们准备了很久才攒够了一碗,你不要胡闹!”小张哥道。

这个时候井盖那边有了响动,张海客翻了出来。在座的张家看清张海客的脸,都是一愣。

张海客发现聚集到自己脸上的炙热视线,忙摊开手道:“各位,别这样看着我。我是最后一个用这张脸的人,其他人都被我们除掉了。显而易见,我也姓张。”

小张哥打量了他一会,忽然有些邪魅地笑了:“我知道你。叛逃的外家,有什么脸面出现在这里?不怕我们杀你灭口吗?”

张海客道:“天啊,我真没想到你们这样的人是真实存在的,几十年了,我们的搜寻遍布全国,一无所获。难道你们都躲在深山老林里?”

“关你什么事?你想占嫡系的位置,是不可能的。”有个人道。

“就算你也是一宗的宗长,也没有这个资格。”另一人说。

“我们家一直积极入世,有你们所没有的储备。”张海客就道,“同为外家,谈不上谁比谁更有资格吧?”

张海客看了张起灵一眼,道:“族长铃铛是我们和吴邪进山找回来的,我给了吴邪资料之后,吴邪才知道了汪家的存在,就连今天这事情,也是我带吴邪过来的。跟我相比,你们又干了什么?”

小张哥冷冷道:“那又怎么样?”

吴邪眯起眼睛,看着这满院子的张家人,心里升起一股无法言明的寒意。原来张海客大老远赶来,竟然是为了这个。所有号称拥戴张起灵的人,都有自己的心思,却没有一个人在乎张起灵需要的是什么。

胖子道:“小哥,我就说你应该改个名,叫张狗蛋不挺好吗?让他们自己顇丁壳选个张起灵,咱们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,不用非陪他们玩。”

所有张家人听到这句话,脸色都变得很不好看。

张起灵摇摇头,道:“我只能叫这个名字。”

吴邪听到他这么说,心里叹了一口气。只有他,不是因为想要什么而做张起灵,而是从一开始,他只能是张起灵。如果有张家人来请求他去履行族长的义务,不管那义务有多没有意义,他也会去做。

他就是这样的人。

“说得对,走个形式而已,他叫张起灵,一直都是。”吴邪把碗凑到自己脸边,一抬手。

连张起灵都没想到吴邪会这么干,等他过去掐住吴邪的下巴,吴邪早已经把药咽了下去。

确实是酒,却没有酒香,喝下去只觉得喉咙一麻,接着就是火辣辣的疼痛。

胖子给吓得不轻,抓狂一样问周围人这玩意有没有毒,张家人都傻了,没有人回答。

“但他也不止是张起灵……”吴邪忍着从喉咙直到胃里的不适,大喘了两口气,“他现在和我是一家人,和你们、不是……之前他按照约定,把秘密交接给我了,我现在是有资格的,仪式完成,你们可以走了。以后谁要见张起灵,得找我……批条子……”

吴邪的眼前忽然失去了所有的颜色,一切都变成了黑白灰。他对时间的感知,也有些模糊,就好像他曾经经历过的无数幻境,再一次全景降临了。

吴邪使劲摇摇头,用尽最后一丝清明,抓住了棺材的盖子,在众人惊愕的眼神里,认真地问了一句:“还得我躺进棺材吗?”

之后吴邪眼前一黑,再也站不住了。就在他即将摔翻在棺材旁边的时候,张起灵皱着眉头,把他托了起来。

这个姿势似乎很正常,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气氛,惊得所有人不敢出声,自行退后一步,眼见张起灵把吴邪抱进了屋里。

再跟张起灵不熟悉的人也看得出来,张起灵发火了。

小张哥冷汗涔涔,张海客也张大了嘴,两个人对视一眼,决定暂时放下争论点,保持安静。

胖子却急了,一把拽住小张哥的肩膀,就看见他领口有绿色的鳞片闪过,忙松手,嘴里骂道:“奶奶的腿儿,老妖怪!快说!他喝了有没有事情?”

小张哥心烦意乱:“我怎么知道!哪有普通人喝过‘麒麟血’?早知道有吴邪准出事。”

张海客道:“都别吵了,应该没事,我做过研究,墨脱那种花没有致死毒性。”

一群人都围在后堂门口,胖子的客厅修得不大,里面连茶几都没有,就三张摇椅。眼下吴邪就被放在自己常坐的那张摇椅里,所幸的是脸色如常,呼吸也算平稳。

但是整个屋里的气氛,如同冰窟,好像吴邪已经挂了一样。

“请你们走开。”张起灵摸了一下吴邪的额头,抬头看了一圈屋里的张家人。

张起灵看得很仔细,好像想要用心记住每一个人的长相。被他盯着的人,无不别开眼睛,心里抖了三抖。

“如果我的朋友受到任何伤害,我一定会找到你们。”他道。

小张哥不甘心道:“族长,我们哪都不去,就在外面待命,万一有什么事情,自己人也好照应。”

胖子挥手就赶客,道:“谁和你们是自己人?我们吴小佛爷说了,要见你们族长,得他批条子,没看他现在批不了条子吗?谁也不准多看我们家狗蛋一眼!”

张海客对小张哥道:“我们还是先撤。”

小张哥纹丝不动,张海客继续道:“你们肯定没有足够的材料试验,是不是不能肯定药的效果?就算是成功复原出了‘麒麟血’,药效也只有三天,这点我可以肯定,如果药没效果,吴邪也顶多昏迷几个小时……怎么样,三天之后我们再来,什么话都好商量,现在吴邪这个样子,族长肯定什么都听不进去。”

张海客打了自己的主意,三天,足够张家海外一支的长老级别人物赶来北京了,到时候两厢对峙,自己不会占下风。

就在这时候,所有人都听见摇椅上的人哼了一声,一下子视线又全转了回去。

吴邪竟然动了!

他就好像刚睡醒一样,揉了揉眼睛,迷迷糊糊地道:“吵什么?”

待发现清楚一屋子盯着自己的人,吴邪眼睛一下就瞪大了,来来回回地看,从自己身边这个白袍子帅哥,再到门口一干打扮奇异的人,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。

胖子高兴地大叫:“天真!你这么快就醒了!”

吴邪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外号,露出了一个迷茫而礼貌的微笑:“各位,这是哪里?”

胖子和张起灵都没有想到,吴邪开口居然会是这样一句话。

“那药喝了还能给整失忆?”胖子指着自己问,“你看看我是谁。”

吴邪看着眼前的胖子,似乎是有些熟悉,脑子里却毫无具体的印象,尴尬地笑了笑道:“这位——叔,我是在你的地盘?”

他有些疑惑,除了这个胖子和那个冷面帅哥,其他人都像见了鬼一样看着自己。

吴邪看那些人站着的身姿,发现竟然都是练家子,再一看跟前博古架子上的假古董,依稀是自己店里卖过的,忽然以为得到了关键。

“你们找我三叔吧?”吴邪问,“他卖给你们什么了?”

没有人搭腔,连胖子都不知道说什么了。

吴邪擦了擦冷汗,道:“各位,我三叔那老狐狸,经常拿西贝货忽悠人,几位要是被他坑了,找我也是没用的,他连我都坑啊!我酒量一般,可能喝断片了,要是我三叔说什么有事找吴邪,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,就把我当个屁放了。”

说着他就想遛下椅子,结果被旁边的男人单手拽住。

吴邪冷汗直冒,看出来这位小哥才是屋子里最硬的碴,道:“大哥,这样吧,我打个电话给我三叔,让他来处理。”

张起灵有些无措,松开了手,指指吴邪的衣服兜。吴邪盯着他修长的手,觉得十分地稀奇,隐约想起外八行里有一门倒斗的人,自称师承发丘中郎将,几十年的苦练,才能有这么长的一双手指头。

遇上这么牛的行家,看来三叔摊上大事了。

张起灵看他发愣,点了点吴邪的口袋,吴邪才大梦初醒,发现自己的兜里有一块奇怪的东西,再仔细一看,身上穿的衣服似乎也相当考究,有几分三叔的味道。

吴邪不由更糊涂了,心想我什么时候买的衣服?一边小心翼翼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,显然已经不认识那是什么了,竟然仔细观察了起来。可是屏幕跳出的界面,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。

时间显示,2015年。

“坏了吧?”吴邪惊讶地问,“今年不是1997年吗?这是什么东西?大哥大?”

胖子做出一个崩溃的表情,对张起灵道:“完了,前几个月好歹是觉得差两年,现在直接差小二十年,他喝的到底是什么?”

张海客看张起灵的脸色已经黑得像要杀人,赶紧道:“不管是什么,效果最多只有几天,族长,你知道这种药的……”

“我操,你是谁?”吴邪指着张海客大叫。

张海客心说坏了,忙拉上口罩把自己的脸遮起来,可也晚了,吴邪抓着他非要看个明白。

张海客不敢跟他使劲,只能低头逃跑,慌忙对屋里的人行了个礼:“我先走了,等他正常了我再过来。”

“不必。”张起灵就道。

胖子心领神会,搭腔道:“你们老大发话了,以后要见他,得找吴邪批条子。”

吴邪给挡在一边,“啊”了一声,心想,什么批条子?为什么是找我?跟我有蛋关系?

一帮人神色复杂地盯着吴邪,摸不清他到底是真失忆了,还是装傻充愣。在张起灵的眼皮底下,也没有其他办法去辨别,于是都对着张起灵的方向作了揖,跟着张海客鱼贯而逃。

吴邪这才抓住胖子问:“叔,我怎么觉得,刚才有一人长得和我一模一样?”

胖子摸不准吴邪怎么回事,看外面的人真是走了,才捏住吴邪的脸。

“小吴,你是不是诓他们的?现在人都走了,你别跟我们装。”

吴邪眨了眨眼睛,很无奈道:“我没装,这到底怎么回事?”

胖子彻底没辙,转头看张起灵,又回头去看吴邪。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,吴邪看起来真的不太一样了。

二十岁,大概是吴邪思维上最干净的时候,三十八岁时候满身的焦虑、算计,重重的心事,对不上号的纷乱记忆,在现在的吴邪身上没有任何的迹象。

这世界上没有多少人有机会忘掉一切重头开始,真忘掉的人,只会想尽快把失去的找回来,吴邪这一次,却似乎不需要主动去找,只要等药劲过去。这段时间,或许可以算作他心灵的放假。

“小哥,三天不多不少,怎么办?小吴这挺活泼的,身体肯定没有问题。张海客说的那药,是不是老喇嘛记录里的玩意?”胖子问。

如果是那种药,确实对人无害。喝下去,能让人保持最平静的精神状态,康巴洛人后来研究发现,这种药再加上特殊的外界环境,可以有类似续命的效果。

大部分人最稳定平静的精神状态,产生在“悟”的一刻,就是明白自己大限将至或者无力回天的时候,而每一代起灵,都决心要放弃自己的存在,是另外一种“悟”,同样是一种平稳的精神状态。喝了这碗药,起灵就会被送到青铜门后,读一个不属于自己存在层面的“它”的梦境,等到再次清醒时,他们的身上,必将获得一个需要背负的使命。

在张家的历史上,只有那一个女人是特殊的服药者,现在,又加上了一个。

吴邪很郁闷,张起灵不讲话,胖子讲不清楚,事情变化太快了。他看着另两个人,一脸迷惑,脑子里全都是浆糊。

我在哪?我在干什么?

胖子说他喝了种怪酒,导致脑子有点糊涂,多休息,等劲过了就好了,最多就糊涂三天。

这点解释哪够?二十岁吴邪是好奇宝宝,迫切地需要一个人跟他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,偏偏张起灵哪也不允许他去,什么也不让他干,更不接他的话。吴邪万般无奈,只能开始研究那只奇怪的“大哥大”,试图给吴三省打电话。

记忆里的号码拨出去,对面只传来一句话。

“您拨叫的用户是空号,请查询后再拨。”

吴邪重新拨叫了另一个号码,老痒应该是全天候都能接电话的,不像他三叔还有那么多花花肠子。

“您拨叫的用户是空号,请查询后再拨。”

吴邪绝望地又拨了一个电话,打给三叔的一个伙计。潘子经常在三叔无暇顾及自己的时候,给自己一些照顾,有时候比三叔都还要可靠。

“您拨叫的用户是空号,请查询后再拨。”

吴邪不可置信地看了一下信号格,虽然他不记得大哥大有这样的款式,但还是可以推测出,这里的信号没有任何问题。

那有问题的,就是这些手机号,或者说,是他自己。

胖子看出吴邪脸上的震惊和迷茫,心想好歹还是正常人的反应,想当初小哥那一忘,更夸张,直接格盘,连自己是谁都给忘了。

不会比那时候更棘手了。

胖子拍着吴邪道:“小吴啊,是有点难接受。可我没骗你,你真失忆了,而且失忆得特别凶残,一下就忘了小二十年。”胖子点点那只手机,“1997年有这样的大哥大吗?你也别太担心,就糊涂几天而已,很快就能重新想起来。”

吴邪当然不肯接受这个说法。

胖子也没辙,对张起灵道:“明天要还没有好转的迹象,咱得找他们去,这不行啊!”

“是不是有人整蛊我?今天不是我生日,你们俩整错人了。”吴邪还在坚持自己的想法。

胖子又对张起灵道:“哎,论失忆你是专业的,要不你跟他说说。”

张起灵正在脱袍子,换回自己原来的衣服,没有立即回答。吴邪看着张起灵消瘦却清晰的肌肉线条,忽然就羡慕了起来,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肚子,就发现自己居然很瘦,跟记忆里自己应有的身材不相符,愣在了那里。

胖子发现吴邪的动作,一拍手,拽着吴邪去卫生间看镜子。

吴邪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胖子要干什么,等见到镜子里自己的脸,却完全懵了,不知所措地笑了一下。

他一笑,镜中人也露出了一个苦笑。

毫无疑问,再不可能,镜子也不会说谎,那里的人就是自己。

“这是……我?”吴邪摸着自己的脸。

不是大男孩的脸庞了,那是一张有些沧桑,仍然小帅的,显然而立之年男人才会有的脸。可是镜子里那人的眼神,与脸的其他地方组合起来,有种格格不入的错乱感。

这种错乱感,像极了一个故作成熟的孩子,外表岁月的痕迹,根本掩盖不了内心的幼稚。

吴邪又解开衬衣扣子,从镜子里,清晰地看到自己身上密布的无数伤痕,最骇人的是喉管上的一划。虽然全是陈旧性伤痕,也完全感觉不到痛楚,当初那些触目惊心,却好像在此刻重演。

二十岁吴邪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身上会有这样的痕迹。到底是什么经历,让自己受这样的伤?虽然从小孩时期就一直渴望冒险,但是,死亡?死亡一直很遥远。

死亡的威胁更是他从没有思考过的,想到自己曾经差点就那么死掉,还留了这样的伤痕。属于身体的,那种濒死的痛苦记忆似乎触及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,忽然,脚一软,他几乎跪在地上。

然后吴邪就看到了自己手腕子上,密密的刀痕,有十几道之多。他想不明白,会是什么情况让自己有这样的伤口。

吴邪的思维变得无比混乱,各种奇怪的记忆碎片塞进他的脑子,却完全连不出一个有意义的答案。吴邪感到脑子里有过载的信息,似乎即将击溃他的精神——后面有一双手,提了一下他的领子。

“不要强迫自己照镜子。”一个声音淡淡的,是张起灵。

吴邪听到这句话,不知道为什么冷静了下来。

他捏了捏太阳穴,对胖子和张起灵道:“要是在做梦,这梦也太真实了点。两位,咱们三个想必是朋友。难道我现在也是黑社会,走了我三叔的老路?”

胖子摸着下巴“嗯”了一声。

吴邪喃喃道:“我老爹一定会打死我。他不知道吧?”

胖子又道:“你家老头应该是默认了,你现在最好别给他打电话,不然他非哭着来找你。咱们已经金盆洗手了,你别担心,我们没什么仇人,你混得比你三叔强点。现在这情况,还是别让外人知道比较好。”

张起灵示意胖子不要多说,胖子想起吴三省还下落不明,被现在的吴邪知道了又是一场麻烦,忙打哈哈道:“这是北京,不是杭州,没想到吧?”

吴邪觉得,就算再听到一条消息说这胖子是自己的亲爹,也不会再惊讶了。

“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时候?”胖子问。

吴邪一想细节,就觉得头痛欲裂,很多模糊的画面在脑子里转过。

胖子看他的表情,安慰道:“别想了,有胖爷在,不会叫你吃亏。”

“这换谁,一下子少活了二十年都得崩溃啊!”吴邪道。

胖子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吴邪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:“有烟吗?我想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
张起灵看了一眼胖子,胖子便道:“你早戒烟了,而且我这也没有你爱抽的烟。”

“哪那么多讲究,什么烟都成,”吴邪伸出手,“你不是我哥们吗?”

胖子赶紧摆手,转移话题道:“我锅还烧着呢,我看看去。”

吴邪没要着烟,瘾头却起来了,嘴里有点难受,碰运气似的摸遍自己的兜,只翻出一个被捏扁的打火机。

我带这个干什么?吴邪奇怪,随手把它放到了桌子上。

张起灵看着吴邪的样子,不知道可以说什么。最初他们也是这样,不知道该对彼此说什么,曾经花了很多年才培养出的默契,一下子又消失不见了。这样的吴邪让张起灵感到有些熟悉,但更多的,居然是陌生。

吴邪四处瞎看,忽然在一张旧桌上找到好多笔记本,一下又看到,封面上熟悉的瘦金体。

“我写的?”吴邪惊讶地问。

张起灵点了点头,坐回摇椅上,默默地看着吴邪,似乎就打算这么一直看到吃饭了。

吴邪被他盯得发毛,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,也不敢上前搭话。自己拉了个马扎,背过身去看这些笔记。

大部分笔记按照年代排得很整齐,还有几本似乎是断篇,不知道具体的年份。

吴邪读了读,就发现,上面的故事完全像小说一样,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天分。

闷油瓶毫无疑问就是指这个不吭声的男人,胖子肯定就是胖子,还有很多根本对不上号的人物,只能根据外号去发挥想象力。

读了一会,吴邪再次开始冒冷汗。那个“我”,如果不是在夸张吹牛,那么“闷油瓶”,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。很难想象,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和自己成为朋友。

吴邪偷偷去看张起灵,后者已经在闭目养神了。吴邪放下最初的一本,去翻放在手边的另一本,似乎是最新的,刚看了几页就觉得接不上去,理解起来非常吃力。

都是“我”写的吗?为什么看起来有这么大的差别?如果不是字迹一样,很难相信出自同一人手。莫非这些故事都是“我”编造的?

吴邪陷入了沉思,张起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,抽走了那一本笔记。

“早晚会想起来,不用自寻烦恼。”张起灵道。

吴邪知道这个人相当厉害,虽然书中的经历没有亲历,心里却还是有一种敬畏,没法反驳他,真让他把本子收走了。

“我们怎么成为朋友的?”吴邪斟酌了一下,还是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,“似乎是,你救了我?”

张起灵没有说话。

“我老爹不许我去接触我三叔的生意——山东,海南,这些事情是真实发生的,还是我编的故事?我这么牛逼的吗?”

张起灵思索了一会,反问他:“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,对你很重要吗?”

吴邪隐隐约约察觉到他们之间巨大的距离,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张起灵看起来有一些落寞。

眼前这个男人,隐藏着巨大的秘密,背负着沉重的包袱,自己刚刚醒过来的时候,那些咄咄逼人的伙计,还有他,好像都来自一个神秘的家族,虽然在第一本笔记里,他还没有看出相关的东西,但是“张家”这两个字,却触碰了吴邪的神经,引起了一些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情感。

吴邪拍了拍张起灵的胳膊,道:“张家的生活一定很无聊。”

张起灵问:“为什么?”

吴邪笑起来,道:“你好像没有我写得那么闷啊,小哥,你有烟没有?”

张起灵很久都没有看见他这样毫无芥蒂的笑容了,更没想到他有此一问,心中一动,拿出之前没收吴邪的白将军,捏了一支出去。

吴邪眼前一亮,千恩万谢地接过来。

“有火吗?我打火机坏了。”

张起灵看了一眼屋子的几个角落,变戏法一样从门框顶上摸下来一只塑料打火机。吴邪惊讶地张大嘴,显然早就忘了,这是他自己藏上去的,打算偷着和胖子一起抽烟用的。

张起灵也觉得今天的事情非常让人恼火,打算给自己也点一支烟。

劣质打火机不好用,几下才出来一点火星,好不容易打着了,气又不足,火苗半死不活。吴邪叼着烟,急不可耐地也去凑那丁点大的火苗,好半天,两支烟嘴才都点着。

吴邪没有注意到,张起灵默默地在看他凑过来的脸。

吴邪吸了一口,心里的焦虑缓和了一点,同时也觉得奇怪,烟瘾什么时候这么大了?难道随便抽着玩抽了二十年,也终于变成老烟鬼了?怪不得肺里不太舒服,果然是得戒烟。

又一想,反正过段时间就想起来了,到时候再戒吧。

“我真能想起来吧?”吴邪想到这,有点担心地问。

对方依然沉默。

但是这个人抽烟的时候,神秘感就低多了,甚至看着亲切了起来。

吴邪抽了一会烟,就看胖子带着菜骂骂咧咧地进门,背后还跟了一个年轻男人。

吴邪觉得那人十分面熟,和张起灵和胖子不一样,这个人是真的非常面熟,应该真是个熟人。吴邪忍不住盯着他看了起来,又觉得似乎不太礼貌,点点头,算是打了个招呼。

来人发现张起灵和吴邪哥俩好一样在一块抽烟,先是不敢相信,就仔细去看吴邪的脸,发现,吴邪脸上那种迷茫的表情不像是装的。

“他真失忆了?这几天都会这样吗?”来人问。

胖子道:“我还能骗你?我们仨本来是躲在这里避风头的,现在吴邪傻了,今早上动静又闹那么大,新月饭店的人要是找来,你说怎么办?都怪你!”

那人发现自己被迁怒了,道:“这不是我的责任吧?”

“手机是你自己没注意才丢的,要是我们俩没给忽悠跑,吴邪能变成纯良小呆逼吗?你得给我拿个主意,不然我就带着他俩住到霍家去。”

“事到如今,只能还钱。”

胖子摇头:“说得轻巧,我们几个都是穷光蛋,难道去管黎簇借?”

那人神秘地一笑,拿出一张纸,走到吴邪和张起灵面前,却是对张起灵道:“我听说你有几个亲戚。”

吴邪忙站起来问:“什么情况?不是我欠了很多钱吗,你找他干什么?”

“严格来说,是我替你欠了很多钱。我是你的担保人,小三爷,我叫解语花,你认识我的,我们是发小。”

吴邪在脑子里搜索,一个激灵,还真想起来这是谁了。

“我靠,我靠!你是那个小花?”吴邪大叫,“你不是个小女孩吗?”

胖子疯狂大笑,道:“阿花,吴邪失忆了比以前好玩,他小时候是这样性格的吗?”

解雨臣皱眉头,道:“还是说正事吧。那笔债,把吴邪交给我的地产都卖掉也未必还得上,那些人也不全是为了钱,还是因为圈里一些风声。”言外之意是张家要复出的风声。

老九门组织的史上最大盗墓活动,第一次让张家这个神秘家族的故事在业内展露出来,五十多年过去,这个传说依然能激起波澜。解雨臣的意思是,既然小张哥自己放出去了风声,那也应该让他们自己收拾。

“如果张家的人愿意当担保,新月饭店肯定会卖这个面子,欠多少都无所谓。”

张起灵抬手接过那张纸,道:“我可以立字据。”

解雨臣沉吟道:“你不能签自己的名字。我查过了,你连户口都没有,现在是实名制社会,你得让你的某个亲戚来签,账面才能做平。”

“什么亲戚?就那些人?”吴邪把嘴里的烟换了个边,吱唔道,“不行,那帮人跟我们小哥有梁子,好不容易赶走,不要再招惹了。到底欠了多少钱,我一个人还就行,别扯他俩,要不你就等过几天,等我想起来了,我再给你想办法。”

解雨臣觉得奇了,转头问胖子:“你不说他返老还童到二十岁了?那时候你们还不熟吧?怎么这么掏心掏肺的,你给他吃什么了?”

胖子耸肩道:“别问我,我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
解雨臣想到吴邪的事迹,又看了看张起灵,觉得那人也不像是会主动讲话的角色,摇了摇头:“我最近还真有点相信命运了。”

“是相信爱情了吧?”胖子嘿嘿一笑。

解雨臣耸耸肩,重复了一遍这件事的严重性,给吴邪写了一个数字,看着吴邪,等他的决定。

吴邪数了半天的零,数着数着,心就凉了一半,心道,三十八的吴邪啊,你搞了什么高利贷?

将近三亿的欠款,需要三十亿的担保,三十八岁的吴邪没有办法,二十岁的吴邪就更没有办法了。

“要不你找我三叔问问?”吴邪问。

屋里的气氛有些僵,解雨臣意识到,没有人告诉跟吴邪,有些人可能永远都不在了。发小这个样子,还是天真无邪的状态,虽然这种状态,好像维持不了几天,还是让人觉得非常难得。

吴邪总是说,张起灵需要好好休息,应该做一个普通人,他自己,不也是一样?但是吴邪从长白山回来之后,一直是非常紧绷的状态,不是殚精竭虑地整理笔记,就是不停地打点关系,生怕长白山之行的影响会使得张起灵的退休计划受到打扰。

张起灵站起来道:“没关系。”走过去从书桌上找了支笔,写了一段话和一个名字。

解雨臣凑过去看,心里有些佩服,比了个拇指。

吴邪也想看,解雨臣却把那张纸折了起来收好,道:“你别操心了,我得走了。等你想起来我是谁,咱们再聊。”

没等吴邪说出什么,解雨臣已经飞速离开了。

 

气氛尴尬地吃完午饭,三个人无所事事,在胖子的提议下,开始了老项目——斗地主。

吴邪还是怀疑这帮人在搞自己,但是怎么也想不出他们整自己的理由。集合那么多人联合说谎,为的就是三个大老爷们在院子里打牌?

不可能,再无聊的人也不会这么干的。

起初吴邪很惊讶张起灵这么“仙”的人会斗地主,打了几圈后反应过来,这人只是看起来淡漠,内里鬼得很,赢起来绝不手软,手气还特别好,抬牌的时候就跟手里有眼一样。

据胖子说,小哥还会打麻将,可惜三缺一,打不了。

三人越斗越上头,这一打就打到了晚上,快睡觉的时候,吴邪才来得及到卧室转了一圈。他看到床铺,先是心里一惊,忽然没来由地想起来一点旖旎的事情,立刻去拉床头柜。

那里面无比清纯地躺着一支人体用润滑剂。

二十岁的吴邪还是一只童子鸡,一下就被脑子里的想法吓得惊慌失措,忙偷偷去看自己的笔记,翻了半天,都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描写。

忍了半天,他实在想问个清楚……到底是问胖子,还是问闷油瓶?万一自己想得不对,问闷油瓶岂不是尴尬爆了,还是胖子保险一点。

“咱们晚上都是怎么睡的?”吴邪拍了胖子一下。

胖子正在泡脚,给问得一头汗,也不知道这几句话当讲不当讲,眼神找了一圈,发现张起灵并不在视线范围里,底气足起来。

“你怎么不问他?”

吴邪摸了摸头,道:“别打诨,我好像想起来点事情。”

胖子惊讶了:“这么快就想起来了?我的乖乖,是你的老二想起来了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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